人间|小方桌上的一日三餐

人间 10-28 2496

文|李晓

秋日的江水,在阳光下丝绸一样涌动着涟漪,天空呈现土布一样的蓝色。江边,一群红嘴鸥翩翩振翅,如琴弦上跃动的音符,上下翻飞中激起水面串串水花,兴奋之中又突然一跃而起,展翅翱翔,在江面上空划出一道风景。

我陪妈妈在江畔长廊漫步,妈妈的步子,一步一步,十分缓慢,仿佛从地下费力地拔出根须。经过两处手术治疗,妈妈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。

去年夏天,在老街上,一个莽撞的年轻司机开车从后面把妈妈撞倒在地,妈妈的左肩、髋部经过手术,安装了钢钉,住院3个月后出院,回到老街的老房子里。

老房子里的小方桌,有二十多年了,那是爸爸退休以后从老街家具店买来的。这张包浆深深的小方桌,陪伴着爸爸妈妈一同度过烟熏火燎的日子。

小方桌上,平常的一日三餐大多是这样出场:早餐是蒸红薯、土豆、南瓜,一人一碗青菜粥、一个煮鸡蛋;午餐是泡菜炒肉、菠菜豆腐汤,一荤一素是标配;晚餐简单,水煮青菜,或者一碗青菜小面。在这张小方桌上,妈妈常用地道的家常菜招待亲友,亲友们往往吃得频频点头,对妈妈的厨艺很是赞赏。

那年,爸爸的一位老同事来我家,妈妈用老家的腊肉在炉子上咕嘟咕嘟炖了风干的萝卜,捞出坛子里的泡菜做了泡椒鱼,凉拌了马齿苋、野小蒜,还有其他几道家常菜。

老同事吃得很满足,对爸爸说:“老李啊,你娶了一个厨艺好的老婆,我羡慕你。”这夸赞让爸爸眉开眼笑,他把颤颤巍巍的老同事送到楼下,双手紧握他的手,说:“下次来我家,给你再做好吃的菜。”老同事郑重地点点头。

半年后,爸爸得到老同事去世的消息,我看见爸爸的泪滑落到下巴,他对我说:“唉,我还让你妈妈准备了好菜,想请他来我家吃饭呢!”

平常的日子里,爸爸和妈妈就是在这张小方桌前吃饭。他们年老了,发出的咀嚼声也越来越细微了,彼此的陪伴,寂静中有些落寞。有时,妈妈往爸爸的饭碗里夹菜,她自己不吃,就在一旁凝视着吃饭的爸爸,深深的目光,仿佛要在记忆里完成生根与定格。

但有一次吃饭时,爸爸突然发了火。那是晚餐时,妈妈不经意说起老街的一位老先生独自在家突发疾病去世,爸爸起身,一手拍响了桌子,厉声喝问:“你这是啥意思?”

关于生死,爸爸似乎一直看得云淡风轻,而那天妈妈无意中说起的消息,让人震惊,也刺痛了爸爸敏感脆弱的心。委屈的妈妈给我打来电话,让我安抚内心受伤的爸爸。我立马赶回家,爸爸正躺在客厅沙发上搓着发红的手掌,刚才那拍案而起的动作,对他来说实在是幅度太大了。

我安慰着爸爸,说妈妈刚才的话只是随便说说,没有别的意思。爸爸垂下头,说:“我知道。”一会儿,他又说:“你帮我去给你妈妈道个歉。”

爸爸后来对我说,别让你妈妈随随便便提到生死,我可还没活够啊。

爸爸和妈妈之间,总以为两人会有一个漫长的告别期,起码得有一个告别的仪式,但没有。那年秋天,爸爸突发脑梗,在医院昏迷15天后,咽下了在尘世的最后一口气。

想起爸爸78岁那年,一场大病袭击了他,我们都以为他挺不过去了,但生命力顽强的爸爸又在人间逗留了6年时间。记得那次出院后,爸爸刚踏进家门,便张开双手,如扑闪开大鸟的翅膀一样,拥抱了门框。在那张小方桌前,他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妈妈给他做的一大碗泡菜面。

在那张小方桌前,爸爸和妈妈常常边吃饭边叽叽咕咕谈论着家事,其中也有对我的深深忧虑,比如爸爸的叹息:“哎呀,我们那个儿子哦,整天写写写,也写不出个啥名堂出来……”他们咀嚼着食物,也咀嚼着日子里的百般滋味。

爸爸离世后,妈妈执拗地非要一个人在老房子里生活。在那张小方桌前,咀嚼着食物,就会继续灌注生命的力量,对爸爸的思念就会绵绵无期,灯火下,根植于心里的熟悉气息,还在小方桌四周无声地弥漫、恒久地缭绕。

(作者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供职于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)

责任编辑:孔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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